金陵城郊有一家客栈,一家的客栈。
上房不过三间,院落不过两进,却养了一缸青莲,两架花叶,满庭风吟,半廊翠影。玉竹点金珠的门帘子里,七宝架上锁着遠逻国王进贡过的大鹦鹉;秋香软烟罗的窗屉子下,铜鹤口中焚着月夜海上漂得来的龙涎香。
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,凡挂着“神仙阁”的字号,里面的一切就一定是最好的。
神仙大老板赵羽西就是那赵羽南的哥哥、赵羽东的弟弟,他的理想不是接掌太湖,而是让“神仙阁”三个字成为商界中“最好”的代名词。
“最好”的意思,一般就是银子,很多很多的银子。
所以,只要有足够的银子,哪怕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,骑了个傻大黑粗的傻子,在黎明时分开口要间上房,神仙阁也不会有二话。
哪怕你们关起房门来一呆就呆了一个整天,神仙阁里也不会有半句不该有的话。
如果这时候你有客人上门拜访,哪怕只是个苦哈哈的老和尚,神仙阁的脸色也不会有半点不好看。
甚至,哪怕这个老和尚就是传奇高僧无证大师,如果没有预约,神仙阁也不会为了他来打扰贵客的睡眠,而只会让他在外头等着,香茗茶点的等着。
这一等直到太阳向西,紧闭的房门里才略有了点声响,是睡眼惺松的“唔”一声,娇娇糯糯,赌气样拼力将被头蹬下一点儿,又不动了,甜甜香香再眠一眠,鼻息细细,数那日脚儿悄悄的过,再躺不住了,才懒懒唤一声:“石头,你叫二打盆面水过来。”
石头压住声息应一声,轻手轻脚开门出去,迎头看见无证大师神敛气闲立在那里,不由得一愣,陈三儿里面已觉着了:
“石头,外头有人么?”
“是,姑娘,是昨晚那个老和尚。”石头恭敬答——他把这样的无证大师,竟就随随便便称作老和尚!
陈三儿笑道:“无证大师?嗳哟无礼。大师您进来呀,谁拦着你呢?”
石头侧了肩,无证合掌念声佛,缓步进房,只见陈三儿半拥了秋香芙蓉的绵被,斜倚着乌梨鱼莲的床栏,蓬松了满头乱发、微露着一点足尖,乌澄澄的猫儿眼似睁非睁,巴掌大一张脸儿红若胭脂醉,正笑如桃花微绽,慢问着:大师请坐,有何贵干?
无证双掌合在鼻尖,眼观鼻鼻观心道:“阿弥陀佛,施主恕罪,老衲是受王老夫人嘱托而来。”
“金陵王?”
“是啊——弥陀佛。”
“那岂不是船里那位公子阁下的府上?”
“正是。”
“哦。”陈三儿睫毛轻扑,“莫不是这位王公子也想娶我,要他奶奶托你来亲?”
“并非如此。老衲乃是——”
“那可就麻烦了。”陈三儿叹道,“那么,若不是王公子相思忘形,老夫人不齿之余,托你来把我一了百了,就是——”
“就是?”
“东窗事发,老夫人晓得我把他宝贝孙儿踢到人家暗器上,着你来捉贼问罪了。”
无证饶是沉着休养,在这妖娃一句递一句的逼问下也有些尴尬起来,只好轻咳一声:“施主冰雪聪明。”
“只是,”陈三儿眸光一闪,“我对这草包公子作了什么事,他自己和那一堆饭桶还没这本事看出来。而华山两个自己也是在逃凶犯,不见得会为了告发我半途奔回来自首——那么大师,你是谁使出这种促狭,在王府把我这一脚的厉害解得清清楚楚?”
无证低眉淡道:“施主容恕。王老施主问起首尾,出家人答话不敢打诳语。”
原来昨日他送王子君回府,吃王家一问,就把什么都出来了?这老和尚不打诳语,却给人添了要命的麻烦,好不可憎!陈三儿倒一串银铃的笑起来:“容恕?莫大师武功不是三儿可望项背,昨晚欠下大师好大一个人情,三姑娘满话儿都已下了,自然不但要恕你,就算你此时开口要提解人犯到苦主家,也只有拱手上路的份呢。只不知大师是此刻便起解呢,还是尚容三儿梳洗梳洗,换件齐整衣裳?”
无证只觉这话绵软里竟是有千斤重的一个铁锤,如何当得起,合掌宣佛道:“施主莫急,莫动气。老衲岂有害人之心,想施主又岂会刻意害王家公子?那一脚将王公子踢到舷窗前,或者是施主眼快,见那粒暗器要射中船内哪位的要害,情急无法,借他的手臂挡一挡?江湖上皆称三姑娘辣手有情,若真如此,何妨直出来,想老夫人总不至于留难,老衲也断不容不平之事发生,施主可信得过?”
陈三儿听了这番话,一笑道:“大师——”
“嗯?”
“你若不是太愚蠢,就一定是太聪明。”
无证垂着眼睛:“老衲不明白施主的意思。”
“没什么。你一定是太笨。”陈三儿淡道,便披衣而起。
她这一起,不知要施何诡计。无证神色并不稍动,默念罗汉心法,眉沉目定,将这少林无上护体神功,运行周身,便若有八百罗汉加持,足可挡任何惊天动地的一击,不料陈三儿
本章未完,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...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