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三爷的家在村中心,因为他是村长嘛,管着整个村子,所以他家被众星拱月般围着,跟我们家是公厕被围着一样的道理。
我出屋一望,好家伙,“漫山遍野”的人群,当街上、土墙上、矮树上,一直到村口都是人群,看来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过来看举人了。我大明朝别的没有,就是人多!总共四十亿人,就问你怕不怕!
村丁们手牵手排着,努力地想维持秩序。他们都穿着破旧的村丁军装,胸口一个大大的“勇”或“兵”字,可是字被不合拢的衣襟弄得歪歪扭扭,跟鬼画符似的。他们大声嚷嚷着:“都别挤!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乡巴佬!”
远远的地方传来鞭炮声,在空旷的平原显得很清脆。又有几声响炮传来,远远地听来有些沉闷。
鞭炮声越来越近,更加清脆。炮声也开始振动人的耳膜。
几个穿着破棉袄的人拿着长竹竿,竹竿上吊着鞭炮,炮竹一个一个地燃烧引线,一个一个地掉下,一个一个地爆开。
几个须发花白、缺牙傻笑的老头子,拿着铁管做的火铳,一边走一边往空铳里面装火药,然后把嘴里的烟卷往火铳的根部一点,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而他整个人都在腾起的烟中了。
小孩子到处乱跑,老婆子老头子呵呵傻笑,青年人也直直地盯着街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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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两辆轿车从人群中慢慢挪进来!我们这个小村子竟然来了轿车!
据说现在已经没人会造轿车了,现存的轿车都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,贵得要死,有钱也买不到。而且,所有的汽油都是从皇宫买的,不但贵,同样也是有钱也买不到。而现在,我们这个小村子竟然来了两辆轿车!
我观察着,一辆是黝黑黝黑的轿车,另一辆也是黝黑黝黑的轿车。轿车前盖插着两个小旗子,右边是京畿省的“龙在九天”省旗,右边是陇南东方世家的“日出东方”家旗。
大家围住轿车,被车头顶一下才不情愿地退一步。人们抚摸着轿车,就像抚摸着一位老爷。大家摸着轿车的窗户,把头凑近黑色玻璃,想看看里面坐的是谁,但是里面好黑,看不到,于是人们的脸都贴在玻璃上了。
虽然县城也偶尔有一两辆轿车,但毕竟村里绝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。汽车贵,汽车烧的汽油更贵,一桶就够村里一家人活一年了。汽车前灯亮着,有人眼睛贴着灯,好奇为什么这个豆油灯如此之亮。
赵三爷在他家门口站着,他看到人们没有教养地围观轿车,显得十分不高兴。他用手使劲地做手势,表情夸张,手舞足蹈。那些村丁于是冲上前去,拿起别在腰中的木棒,戳人们的肩膀,把人们隔开。一个半大小子还想趴在窗户上看,被一个村丁直接一脚踹开几米远。
轿车总算开到了赵三爷的院子前。
轿车的门开了,伸出来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。
仅仅这只皮鞋就已经显示出他的地位。
大明朝的《钦定皇家大明律例》已经规定了各个阶层的穿着等级。所谓“布衣平民”,当然只能穿布衣布鞋了,即使你有皮衣皮鞋,那也不能穿,因为僭越等级是死罪。
那只擦得锃亮的皮鞋,就已经宣告了主人的卓越地位。那些围观的人群,那些围观的几百几千人,即使他们终身怎么奋斗,也不会达到有资格穿皮鞋的地位。
紧随皮鞋的是黑色的西裤,同样是等级地位的象征。
然后是黑色的西服——赵三爷的儿子东方荣下车了,骟猪一样的猪肉荣滚了下来,更加白了,更加嫩了,更加肥了。
我故意说“赵三爷的儿子东方荣”,就好像说“儿子长得像隔壁邻居”,这么怪着说话自然是有原因的。
东方荣,以前叫赵阿荣,我们都喊他猪肉荣,因为他吃猪肉都吃成猪了。他是赵三爷的小儿子,比我大一岁,今年二十一。他参加乡试,中了秀才,然后去京城,到陇南东方家入士做奴才,改名字叫东方荣。他以东方士族的名义参加会试,居然中了举人!他受阉了,成了皇帝的皇官,而这次回来很可能做县长。这事大家都知道,好像还挺羡慕的。
堕落!世风日下!败类!以后他就叫阉猪荣了!我心里恨恨地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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灭门的知县!想起了这个词,我也和大家一样,堆起笑脸,簇拥着东方荣。
东方荣走下来,他方方胖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无辜的神情。
他的黑色西服盖住他的厚肚子,西服上兜插着一朵小红花。他戴着白手套,手扶着轿车的顶部,眼望着他的父亲兄弟。
赵三爷想上去摸他的小儿子,他旁边的大儿子赵大胖却赶紧抓住了他。
赵三爷立即懂了,这已经不是经常被他打骂的儿子赵阿荣了,而是士族东方荣。这个士族东方荣可以任意处置他,因为士族就有权力对平民干任何事情。
赵三爷立即点头哈腰地对他儿子说:“这个……东方大人好,你来到贵宝地真是三生有幸啊!”他腿一曲,似乎就要跪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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